原文
子列子居郑圃，四十【shí】年人无【wú】识者【zhě】。国君卿【qīng】大夫示之，犹众【zhòng】庶也。国【guó】不足，将嫁于卫。弟子曰：“先生往无反期，弟子敢【gǎn】有【yǒu】所谒；先生【shēng】将何以教【jiāo】？先生不闻【wén】壶丘子林之言乎？”子【zǐ】列子【zǐ】笑曰：“壶【hú】子何言哉？虽【suī】然，夫子尝【cháng】语伯昏瞀人【rén】，吾侧闻之，试【shì】以告女。其【qí】言曰：有【yǒu】生不【bú】生，有化【huà】不化。不生者能生生，不化【huà】者【zhě】能【néng】化化。生者【zhě】不能不生，化者不能不化，故【gù】常生常化。常生常【cháng】化者，无时【shí】不【bú】生【shēng】，无时不【bú】化【huà】。阴阳尔，四【sì】时尔，不生者疑独，不化【huà】者【zhě】往复。往复其际不可终【zhōng】，疑独其【qí】道【dào】不可穷。《黄帝书》曰：‘谷神不【bú】死【sǐ】，是谓玄牝【pìn】。玄牝之门，是谓天【tiān】地之根。绵绵若存【cún】，用之不勤。’故竹物【wù】者不生，化物【wù】者不化。自生自化，自形自色，自智自力，自【zì】消【xiāo】自息。谓之生化、形色【sè】、智力、消息者，非【fēi】也。”
子列子曰【yuē】：“昔者圣人因阴阳【yáng】以统天地。夫有形者【zhě】生【shēng】于无【wú】形，则【zé】天地安从生？故曰：有太易，有太初，有太始，有太【tài】素。太易者，未见气也：太初者，气之【zhī】始也；太始者，形之始也；太素者，质之始也【yě】。气形【xíng】质具而未相离，故曰浑沦。浑沦者，言万【wàn】物相浑沦而【ér】未相离【lí】也【yě】。视之不见，听之不【bú】闻，循之【zhī】不得【dé】，故【gù】曰【yuē】易也。易无形埒，易变而为【wéi】一，一变而为七，七变而【ér】为九。九【jiǔ】变者【zhě】，穷也，乃复变而为一。一【yī】者，形变之【zhī】始也。清轻者上为【wéi】天，浊重者【zhě】下为地【dì】，冲和【hé】气者为人；故【gù】天地含【hán】精，万物化生。”
子列子曰：“天地无全功，圣人无【wú】全能，万【wàn】物无全用。故天职生覆，地职形载，圣职【zhí】教化，物职所宜【yí】。然则天有所短，地有所长，圣有所否，物有【yǒu】所通。何【hé】则【zé】？生覆【fù】者不能形载，形【xíng】载者。不能【néng】教化，教【jiāo】化者【zhě】不能违所宜，宜定者【zhě】不出【chū】所【suǒ】位。故天地之【zhī】道，非【fēi】阴则阳；圣人之【zhī】教，非仁则义；万【wàn】物之宜，非柔【róu】则刚：此皆随所宜【yí】而【ér】不能出所位【wèi】者也。故【gù】有生【shēng】者，有生生者；有形者，有形形者；有声者，有声声者；有色者，有色色者；有味者，有味【wèi】味者。生之【zhī】所生者死矣，而生生者【zhě】未【wèi】尝【cháng】终；形之所形者【zhě】实矣，而形形者未尝有；声之所声者闻【wén】矣，而声声者未尝发；色【sè】之所【suǒ】色者彰【zhāng】矣，而色色者未尝显【xiǎn】；味之所【suǒ】味者尝矣，而【ér】味【wèi】味者未尝呈：皆无【wú】为之职【zhí】也。能阴能阳，能柔能【néng】刚【gāng】，能短能【néng】长，能圆能方【fāng】，能生能死，能暑【shǔ】能【néng】凉，能【néng】浮能沉，能宫【gōng】能商【shāng】，能出能没，能玄能黄，能甘能苦，能膻能香。无知也，无能也；而【ér】无【wú】不【bú】知也【yě】，而【ér】无不能【néng】也。”
子【zǐ】列子适卫【wèi】，食于道，从者见百岁髑髅，攓蓬而指，顾谓弟子【zǐ】百【bǎi】丰曰：“唯予【yǔ】与彼【bǐ】知而未【wèi】尝生未尝死【sǐ】也。此过【guò】养【yǎng】乎？此过欢乎？种【zhǒng】有几：若<圭黾>为鹑，得水为畿，得水土之际，则为<圭黾>蠙之衣【yī】。生于【yú】陵屯，则【zé】为陵舄。陵舄得郁栖，则为乌足。乌足之根为【wéi】蛴螬，其叶为蝴蝶【dié】。蝴蝶胥也【yě】，化而为【wéi】虫【chóng】，生灶下，其状若脱，其名曰<鸟句>掇，<鸟句>掇【duō】千日化【huà】而为【wéi】鸟，其名曰【yuē】乾余骨。乾【qián】余骨之沫为斯【sī】弥。斯弥为食醯颐辂【lù】。食醯颐辂生乎食醯黄軦，食醯黄【huáng】軦【kuàng】生乎九【jiǔ】猷。九猷生乎瞀芮，瞀芮【ruì】生乎腐蠸，羊肝化为地皋，马血之为转邻也，人血之为野【yě】火也。鹞之为鹯，鹯【zhān】之【zhī】为【wéi】布谷，布谷久复为鹞也【yě】。燕【yàn】之为蛤也，田【tián】鼠之【zhī】为鹑也，朽瓜之为鱼也，老韭【jiǔ】之为苋也。老羭之为猨【yuán】也，鱼卵之为【wéi】虫。亶爰之【zhī】兽，自【zì】孕【yùn】而生，曰类。河泽之【zhī】鸟【niǎo】视而生曰。纯【chún】雌其名大要，纯雄其名稚蜂。思士不妻而感，思女不【bú】夫而孕。后稷【jì】生【shēng】乎巨迹【jì】，伊尹生乎空桑。厥昭生【shēng】乎湿【shī】，醯鸡生乎【hū】酒。羊奚比乎不荀，久竹生青宁，青宁【níng】生程【chéng】，程生马，马【mǎ】生人。人久入于机【jī】。万物皆出于机【jī】，皆入【rù】于机。”
《黄帝书》曰：“形动不生形而【ér】生影，声【shēng】动不生声而生响，无动不【bú】生无而生有。”形，必终【zhōng】者也；天【tiān】地终乎【hū】？与我偕终。终进乎？不知也【yě】。道终乎本无始，进乎本不久。有生【shēng】则复于不生，有【yǒu】形则复于无【wú】形。不生者，非本不【bú】生者；无形者，非本【běn】无形者【zhě】也。生者，理之必终者【zhě】也。终者不得【dé】不终，亦【yì】如生者之不得不生。而欲【yù】恒其生，画其终，惑【huò】于【yú】数也。精神者，天之分；骨骸者，地【dì】之分。属天清而散，属地浊而聚。精神离【lí】形，各归其真，故【gù】谓【wèi】之鬼。鬼【guǐ】，归【guī】也，归其【qí】真宅【zhái】。黄帝曰：“精【jīng】神入其门，骨骸反其根，我尚【shàng】我存？”
人自生至【zhì】终，大化有四：婴孩【hái】也，少壮也，老耄也【yě】，死亡【wáng】也。其在婴孩，气专【zhuān】志一，和之至也；物不伤焉，德【dé】莫加焉【yān】。其在少壮，则【zé】血气飘溢，欲【yù】虑充起，物所攻焉，德【dé】故衰焉【yān】。其在【zài】老耄【mào】，则欲虑柔【róu】焉【yān】，体将【jiāng】休焉，物【wù】莫先【xiān】焉；虽未及婴孩之【zhī】全，方于少壮，间矣。其【qí】在死亡【wáng】也，则之于【yú】息焉，反其极矣【yǐ】。
孔子游于太山，见荣启期行乎郕【chéng】之野，鹿裘带索，鼓琴【qín】而歌【gē】。孔子问曰：“先生所以乐，何也？”对曰：“吾乐甚多。天生【shēng】万物，唯人为贵。而【ér】吾得为人，是一乐【lè】也。男女之【zhī】别，男尊女卑，故以男为贵，吾既【jì】得【dé】为男矣，是二乐【lè】也。人生【shēng】有不见【jiàn】日月，不【bú】免襁【qiǎng】褓者【zhě】，吾既已【yǐ】行【háng】年九十矣，是三乐也【yě】。贫者士之【zhī】常【cháng】也，死者人之【zhī】终也，处常得终【zhōng】，当【dāng】何忧哉？”孔子曰：“善乎？能自宽者【zhě】也。”
林类年且百岁，底春被裘【qiú】，拾遗【yí】穗于故【gù】畦，并歌并进。孔子适卫，望之于【yú】野。顾【gù】谓弟【dì】子【zǐ】曰：“彼叟可与【yǔ】言【yán】者，试往讯之！”子贡请行。逆【nì】之【zhī】垅【lǒng】端，面之而叹【tàn】曰：“先生曾不悔乎，而行歌【gē】拾穗？”林类行不留。歌【gē】不辍。子【zǐ】贡叩之【zhī】，不已，乃仰而应曰：“吾【wú】何悔【huǐ】邪？”子贡曰：“先生少不勤行【háng】，长不竞时，老无妻子，死期将至，亦【yì】有何【hé】乐而拾穗【suì】行歌乎？”林类笑曰：“吾之【zhī】所以为乐，人皆有之，而反以为忧【yōu】。少不勤行，长不竞时，故能寿【shòu】若此。老无妻子【zǐ】，死期将至，故能乐若此。”子贡曰：“寿者人之情，死者【zhě】人之恶。子以死为乐，何也【yě】？”林类曰：“死之与【yǔ】生，一【yī】往一反。故【gù】死于是者，安知不生【shēng】于彼？故吾知【zhī】其不相若矣，吾又【yòu】安知营营而求生非惑乎【hū】？亦又安知吾今之【zhī】死不【bú】愈【yù】昔之生【shēng】乎？”子贡闻之，不喻其意，还以告夫子。夫子【zǐ】曰【yuē】：“吾【wú】知【zhī】其可与【yǔ】言，果然【rán】；然【rán】彼【bǐ】得之而【ér】不尽者也。”
子贡倦于学【xué】，告仲尼曰：“愿有所息。”仲尼【ní】曰：“生无所息。”子【zǐ】贡曰：“然则赐息无所乎？”仲尼【ní】曰：“有焉【yān】耳，望【wàng】其圹【kuàng】，皋如也，宰如也【yě】，坟【fén】如也，鬲如也，则【zé】知【zhī】所息矣。”子贡曰：“大哉死乎！君子【zǐ】息焉【yān】，小人伏焉。仲尼曰：“赐！汝知之矣【yǐ】。人胥知生【shēng】之乐【lè】，未知生【shēng】之苦；知老之【zhī】惫【bèi】，未知老之佚【yì】；知死之恶【è】，未知【zhī】死之【zhī】息也。晏子曰：‘善哉，古之有死也！仁者息焉，不仁【rén】者伏焉。’死也者，德【dé】之徼【jiǎo】也。古者谓死【sǐ】人为归人。夫言死人【rén】为归人，则生人为行人矣。行而不【bú】知归，失家者【zhě】了【le】。一【yī】人失家，一世非之；天下失【shī】家，莫知非焉。有人去乡土、离【lí】六【liù】亲、废家业、游于四方而不【bú】归者，何人哉？世必谓之为狂荡【dàng】之人矣。又有人钟贤世，矜【jīn】巧能，修名誉，夸张于世【shì】而不【bú】知已【yǐ】者【zhě】，亦何人哉？世必以【yǐ】为智谋【móu】之士【shì】。此二者，胥【xū】失者也。而【ér】世与一不与【yǔ】一，唯圣人知所与，知所去。”
或谓子列子【zǐ】曰：“子奚贵虚？”列子曰：“虚者无贵也。”子列【liè】子曰：“非【fēi】其名也，莫如【rú】静，莫如【rú】虚。静也虚也，得其居矣；取也与也，失其民【mín】矣。事【shì】之【zhī】破【pò】为而【ér】后【hòu】有舞仁义【yì】者，弗【fú】能复也。”
粥熊曰：“运转亡【wáng】已，天地密移，畴觉之哉？故物损于彼者【zhě】盈于【yú】此【cǐ】，成【chéng】于此【cǐ】者【zhě】亏于彼。损【sǔn】盈成亏，随世随死。往来相接，间【jiān】不可省，畴觉之哉？凡一【yī】气不顿【dùn】进【jìn】，一形不顿亏；亦不觉【jiào】其成，亦不觉其【qí】亏。亦如人自世至老，貌色【sè】智态，亡日【rì】不异；皮肤【fū】爪发【fā】，随世随【suí】落，非婴孩时有【yǒu】停【tíng】而不易也。间不可觉，俟【sì】至后知。”
杞【qǐ】国有人忧天地【dì】崩【bēng】坠，身亡所寄，废【fèi】寝食者；又有忧彼之所【suǒ】忧者，因往晓【xiǎo】之，曰：“天【tiān】，积气耳，亡处【chù】亡【wáng】气。若屈伸呼吸，终日在天中行【háng】止，奈何【hé】忧崩坠乎？”其人曰：“天果积气【qì】，日月星【xīng】宿，不当【dāng】坠【zhuì】耶？”晓之者【zhě】曰：“日【rì】月星宿，亦积气中之有【yǒu】光耀者；只使【shǐ】坠，亦不【bú】能有气中伤。”其【qí】人【rén】曰：“奈地坏何？”晓者曰：“地【dì】积块耳，充塞四【sì】虚，亡【wáng】处【chù】亡块。若躇步跐蹈，终日在地上行止，奈何忧其坏？”其人【rén】舍然大喜【xǐ】，晓之【zhī】者亦舍然大喜【xǐ】。长庐子闻而笑曰：“虹【hóng】蜺也，云雾【wù】也，风【fēng】雨也，四【sì】时也，此积气【qì】之成乎天者也。山岳【yuè】也，河【hé】海也，金石也，火【huǒ】木【mù】也，此积形之成乎地者【zhě】也。知积气也，知积块【kuài】也，奚谓不坏？夫天地，空中之一细物，有【yǒu】中【zhōng】之最【zuì】巨者。难终【zhōng】难穷，此固然矣；难测【cè】难识【shí】，此固然【rán】矣【yǐ】。忧【yōu】其坏者，诚为大远；言其不坏者【zhě】，亦为未是。天地不得不坏，则会归于坏。遇其【qí】坏时，奚为不忧哉？”子列子闻而【ér】笑曰【yuē】：“言天地坏者亦谬，言天地【dì】不坏者亦谬【miù】。坏与【yǔ】不坏，吾所不能【néng】知也。虽然【rán】，彼一也，此【cǐ】一也。故【gù】生不知死，死【sǐ】不知生；来【lái】不知去，去不知来。坏与不坏，吾何容【róng】心哉？”
舜问乎烝曰：“道可得而有乎【hū】？”曰：“汝身非汝有【yǒu】也【yě】，汝何得有夫道？”舜【shùn】曰【yuē】：“吾身非吾有，孰有之哉？”曰：“是天地【dì】之委形也。生非【fēi】汝有，是天地【dì】之【zhī】委和也【yě】。性命非【fēi】汝有，是天地之【zhī】委【wěi】顺也【yě】。孙子非【fēi】汝有，是【shì】天地之委【wěi】蜕也。故行不【bú】知所往，处不【bú】知所持，食不知所以。天地强阳，气也【yě】；又胡可得而有邪？”
齐之国【guó】氏大富，宋之向氏大贫；自宋之齐，请其【qí】术【shù】。国氏【shì】告之【zhī】曰：“吾【wú】善为盗。始吾【wú】为盗也，一【yī】年而给，二【èr】年而足，三【sān】年大穰。自【zì】此以往，施及州闾。”向氏【shì】大【dà】喜，喻其为盗之言，而【ér】不【bú】喻其为盗之道，遂逾垣凿室，手目【mù】所及，亡【wáng】不【bú】探也。未及时，以赃获【huò】罪，没其先居之【zhī】财。向氏以国氏之谬己【jǐ】也，往【wǎng】而怨【yuàn】之。国氏曰【yuē】：“若【ruò】为盗若【ruò】何？”向氏【shì】言其状。国氏曰：“嘻！若失为盗之【zhī】道至此乎？今将告若【ruò】矣。吾【wú】闻【wén】天有时，地有利。吾盗天地之时【shí】利，云雨之滂润【rùn】，山泽之产育，以生吾禾，殖【zhí】吾稼，筑吾垣，建吾舍，陆盗禽兽，水盗鱼鳖，亡非盗【dào】也。夫禾稼、土【tǔ】木、禽兽、鱼鳖，皆天之所生，岂吾之所有？然吾盗天而亡殃【yāng】。夫金玉珍【zhēn】宝，谷帛财【cái】货，人之所聚，岂天之所【suǒ】与？若盗之而【ér】获罪，孰怨哉【zāi】？”向氏大惑，以为国氏之重罔【wǎng】己也，过【guò】东【dōng】郭先生问焉。东郭先生曰：“若【ruò】一【yī】身庸非盗乎【hū】？盗阴阳之和以成【chéng】若生，载若形；况外物而非盗哉？诚【chéng】然，天地万物不相离也【yě】；仞而有【yǒu】之，皆惑【huò】也。国氏之【zhī】盗，公【gōng】道也，故【gù】亡殃；若之【zhī】盗，私心也，故得罪。有公私者，亦盗也【yě】；亡公私者，亦【yì】盗也。公【gōng】公私私，天地之德。知天地【dì】之德【dé】者，孰为盗邪？孰为【wéi】不盗【dào】邪？”
译文及注释
列子住在郑国圃田，四十【shí】年没有【yǒu】知道【dào】他的人。郑国的国君公卿大夫看待他【tā】，就像看【kàn】待一般老【lǎo】百姓一样【yàng】。郑国发生了【le】饥荒，列于准备离【lí】开家到【dào】卫国去。他的学生说：“老师这【zhè】次【cì】出门，不知道什么时候【hòu】才能【néng】回来，学生【shēng】想请教【jiāo】一些问题，老师用【yòng】什【shí】么来教导我们【men】呢？老师没有听到过壶丘【qiū】子林的【de】教导吗？”列子【zǐ】笑着【zhe】说：“壶丘先生说了【le】什么呢？即使【shǐ】如此，他老先生【shēng】曾经告诉过伯【bó】昏瞀【mào】人。我从旁【páng】边听到了，姑且【qiě】告诉【sù】你们【men】。他【tā】的话说：有生死的【de】事物不能产生其它事【shì】物，有变化的事物不能使其它事物发【fā】生【shēng】变【biàn】化。没有生【shēng】死的事物能够产生出有生【shēng】死的事物，没有变【biàn】化的事物能使【shǐ】有变化的【de】事物发生【shēng】变化【huà】。有生死的事物不【bú】能不生【shēng】死，有【yǒu】变化的事物【wù】不能不变化【huà】，所以【yǐ】这【zhè】些事物经常【cháng】生死，经常变化。经【jīng】常生死、经常变化【huà】的事物，无时无刻【kè】不在【zài】生死，无时无【wú】刻【kè】不在【zài】变化，阴阳是这样，四时也是这样。没有生死的事物无与伦比，没【méi】有变化的事【shì】物循【xún】环往复。循环往复的【de】事物，它的边界永远找不到；无与伦【lún】比的事物，它的【de】道【dào】理不可以穷究【jiū】。《黄帝书》说：‘虚空【kōng】之神不会死亡，它【tā】就是幽深【shēn】微妙【miào】的阴户。阴户的大【dà】门，就叫做天地的本【běn】根。它绵延不断，好【hǎo】像存在着【zhe】，用它不尽。’所以产生万物的自己不生死，变化万【wàn】物的自己【jǐ】没有变【biàn】化【huà】。它自己产生，自己变化；自己形成【chéng】，自己【jǐ】着色；自己产生智慧，自己产生力量；自己【jǐ】消减衰落【luò】，自己生长旺盛。说有使它【tā】产生【shēng】、变化、形成、着色、产生【shēng】智慧、产生力量、消减【jiǎn】衰落、生长旺盛【shèng】的【de】事【shì】物，那是错【cuò】误的。”
列子说【shuō】：“过去【qù】圣人凭借阴阳二【èr】气【qì】来统御天地万物。有形的事物【wù】是从无【wú】形的事物产生出【chū】来【lái】的，那么有形的【de】天地万物是【shì】从【cóng】哪里产【chǎn】生的呢【ne】？所以说：天地【dì】万物的【de】产【chǎn】生【shēng】过程有【yǒu】大【dà】易阶段，有太初阶段，有太始阶段，有太素【sù】阶段。所谓太易，是指没【méi】有【yǒu】出现元【yuán】气时的状【zhuàng】态【tài】；所谓太初，是指【zhǐ】元气开始出现时的状态；所谓大始，是指形状开始出现时的状态；所谓太素，是指【zhǐ】质量开始出【chū】现时【shí】的状【zhuàng】态。元气、形状、质量具备【bèi】但【dàn】却没有分离开来，所以叫做浑沦。所谓浑沦，说的是万物浑然一片而没有分离开来的【de】状【zhuàng】态【tài】。看【kàn】它看【kàn】不【bú】见，听它听不【bú】到，摸它摸不着，所以【yǐ】叫做简易。易【yì】没【méi】有形状，易变化而成为一，一变化而成为七，七变化而成为九。九【jiǔ】是变化【huà】的终极，于【yú】是反过【guò】来又【yòu】变【biàn】化而【ér】成为一。一【yī】是形状变化的开【kāi】始，清轻之气上浮成【chéng】为天，浊【zhuó】重之气【qì】下【xià】沉成为地，中和之【zhī】气便成为人，所以天地蕴含着精华，万【wàn】物由此【cǐ】变【biàn】化【huà】而生。”
列子说：“天地没有完备的功效，圣人没有完备【bèi】的能力，万物没有完备【bèi】的用途。所以【yǐ】天【tiān】的职责在于生长覆【fù】盖【gài】，地的职责【zé】在于成【chéng】形载【zǎi】物，圣【shèng】人的职责在于教育感【gǎn】化，器物【wù】的职责在【zài】于适合人们【men】使用。这样看来，天有【yǒu】短缺之功，地有擅长【zhǎng】之事，圣人有淤【yū】塞之时【shí】，器【qì】物有【yǒu】通达之用。为【wéi】什么呢？这【zhè】是因为生长覆盖的不能成形负载，成形负载的不能教育感【gǎn】化，教育感化的【de】不能违背【bèi】它的【de】适当用途，事物适宜的功【gōng】用已经确定【dìng】了的，便【biàn】不能【néng】再超【chāo】出它所担负的职责。所以天【tiān】地的运行，不是【shì】阴便是阳；圣人的教讹，不是仁便是义；万物的本质【zhì】，不是【shì】柔便是刚；这些【xiē】都是按【àn】照它所适宜的功用而不【bú】能超出它【tā】所担【dān】负的职责的。所以有【yǒu】有生死的事【shì】物，有【yǒu】使有生之物产生的事物；有【yǒu】有形状的事物，有使【shǐ】有【yǒu】形之物成【chéng】形的事物；有有声音的【de】事物，有使有声之物发【fā】出声音的事物；有有颜色的事【shì】物，有使有色【sè】之物【wù】表现出颜色的事物；有有滋昧【mèi】的【de】事物，有【yǒu】使【shǐ】有味之物呈现出滋味的【de】事【shì】物。有生死的事物所呈现【xiàn】出的生命死【sǐ】亡了，但使【shǐ】有生之【zhī】物产生的事物【wù】却没有终止；有形状【zhuàng】的事物所呈现出的形状【zhuàng】成就【jiù】了【le】，但使有形之物成形的事物却没有出【chū】现；有声音的事物【wù】所【suǒ】呈现出【chū】的声音已经被听到了，但【dàn】使有【yǒu】声之物发【fā】声的事【shì】物却【què】没【méi】有发声；有颜色的事物所呈现出【chū】的颜色显明了，但使有色之物【wù】出色的事物【wù】却没有显露；有滋味的事【shì】物所呈现出的滋味已经【jīng】被尝到【dào】了，但使有味之物出味的事物却【què】没有呈现：这些都是‘无’所做的事【shì】情。无使事物可【kě】以表【biǎo】现出【chū】阴的特性，也【yě】可【kě】以表现【xiàn】出阳的特性；可以表现【xiàn】出【chū】柔【róu】的【de】特性，也可【kě】以表现出刚的特性；可以缩【suō】短，也可以延【yán】长；可以呈现圆的形状【zhuàng】，也【yě】可以呈现方的形状【zhuàng】；可【kě】以【yǐ】产生【shēng】，也【yě】可以死亡；可【kě】以暑热，也可以【yǐ】凉【liáng】爽；可以上浮，也可以下【xià】沉；可【kě】以发出宫声【shēng】，也可以发出商声；可以呈现，也可【kě】以隐没；可以表现【xiàn】出黑的【de】颜【yán】色，也可【kě】以表现出黄的颜色；可以呈现出甜【tián】的滋味，也可以呈现【xiàn】出【chū】苦的滋味；可【kě】以发出羶【shān】的气味【wèi】，也可以发出【chū】香的【de】气味。它没有知觉，没有能力，却【què】又无所不知，无【wú】所不【bú】能。”
列【liè】子【zǐ】到卫国【guó】去，在路【lù】边吃饭，看见道旁已有百年的【de】死人头骨。列子拔起一【yī】根飞【fēi】蓬【péng】草【cǎo】指着它，回头对他的学生百【bǎi】丰说：“只有我和【hé】他懂得万物既【jì】没有生，也没有【yǒu】死的道理。生【shēng】死果真【zhēn】使人忧愁【chóu】吗？生死【sǐ】果真使人【rén】欢喜【xǐ】吗？物种都有出生与复【fù】归的机【jī】关：就像青【qīng】蛙【wā】变为鹌鹑【chún】，得到水又继【jì】续变化【huà】。到了水土交会之处，便成为【wéi】青苔。生长【zhǎng】在高土堆上，便成【chéng】为【wéi】车前草。车前草得到【dào】了粪土，又变为乌【wū】足草。乌足【zú】草的【de】根【gēn】变为【wéi】土蚕，它的叶【yè】子则变为蝴蝶【dié】。蝴蝶很快【kuài】就又变为虫子，如果生【shēng】长在炉灶下，它的形【xíng】状就会【huì】像蜕了皮【pí】一样，它的名字叫掇。 掇过了一千天，又【yòu】变化成为鸟，它的名字叫乾余骨。乾余骨【gǔ】和唾沫变【biàn】成为斯【sī】弥虫，斯弥虫又变成为【wéi】酒醋上的颐辂虫。酒醋【cù】上的颐【yí】辂虫生出了酒醋上的黄軦虫，酒醋上的黄軦虫又生出【chū】了【le】九猷虫，九猷【yóu】虫【chóng】生出了瞀芮虫，瞀芮虫又生出了萤火虫。羊肝变【biàn】化为【wéi】附在地【dì】面【miàn】上的【de】白气，马【mǎ】血变成为能【néng】转动的【de】磷火，人血变成为在野外流窜的鬼火。鹞鸟变成为【wéi】晨风鸟，晨风鸟变【biàn】成为布【bù】谷鸟，布谷鸟时【shí】间长了又反过【guò】来变为鹞鸟。燕子变成为蛤蜊，田鼠变成为【wéi】鹌鹑，腐朽的瓜变【biàn】成【chéng】为鱼，老【lǎo】韮菜变成为苋菜【cài】，老母羊变成为猿【yuán】猴，鱼【yú】的【de】卵又变成为虫子。亶爱山上的兽【shòu】自己怀【huái】孕而生崽叫做类，河泽中的鸟互【hù】相看着而生子【zǐ】叫做 。全是母的动物的名【míng】字叫【jiào】大腰，全【quán】是【shì】公【gōng】的【de】动物的名字【zì】叫稚蜂。单【dān】相思的男士不娶妻子而受胎，单【dān】相思的女子不【bú】嫁丈夫而怀孕。后稷生于巨人的【de】脚印，伊尹生于【yú】空旷的桑林。蟩昭生在潮湿之【zhī】处，蠛蠓生【shēng】在酒醋之中。羊奚草与不【bú】长笋子的老竹相比【bǐ】美，不长笋子的老竹【zhú】生出【chū】了【le】青宁虫【chóng】，青宁虫生出了豹【bào】子，豹【bào】子【zǐ】生出【chū】了马，马生出了人，人活久了又复归于像阴户那样【yàng】的机关。万物都从这个机关生出，又【yòu】都【dōu】复于这个机关。
《黄帝书【shū】》说：“形体动不产生形体而产生影子【zǐ】，声音动不产生声音【yīn】而产生回响，‘无’动【dòng】不产【chǎn】生【shēng】‘无’而产生‘有’。”有形之物是一定会终结的。天地会终结吗？和【hé】我一【yī】样有终【zhōng】结。终结有完尽的时【shí】候吗【ma】？不知道。道终结【jié】于原来没有【yǒu】开始【shǐ】的时候【hòu】，完【wán】尽于原来就没有【yǒu】事物的地方。有生【shēng】死的【de】事物则回复【fù】到没有生死的状态，有【yǒu】形【xíng】状的事物【wù】则回复到没有状态的状态。没【méi】有生死的状态，并不是原来就【jiù】没有生死【sǐ】；没有形状的状【zhuàng】态，并【bìng】不是原来就没有【yǒu】形状。凡是产生出【chū】来【lái】的事物，按【àn】理是必定要终结的。该【gāi】终结的事物不得不终结，就像该产生的【de】事物不能不产生【shēng】一样【yàng】。而要想使它永【yǒng】远【yuǎn】生存，制【zhì】止它的终结，这是不懂得【dé】自然之理啊！精神【shén】，属于天【tiān】；骨骸，属【shǔ】于地【dì】。属【shǔ】于天的清明【míng】而分【fèn】散，属【shǔ】于地的【de】混浊而凝聚。精神离开【kāi】了形骸【hái】，各【gè】自回到它【tā】原来的地方，所以叫它【tā】为鬼【guǐ】。鬼，意思是【shì】回归，回归到【dào】它【tā】原来的【de】老家。黄帝说：“精神进入天门，骨骸返回原来的【de】地根，我还有什么留存呢？”
人从出【chū】生到死亡，大的变【biàn】化有【yǒu】四个阶段：婴孩，少壮，老耄，死亡。人在婴孩阶段，意气专一【yī】，是最和谐的【de】时候【hòu】，外物【wù】不能【néng】伤害它，德不【bú】能【néng】比这再高了。人在【zài】少壮阶段，血气飘浮横溢，欲望思虑充斥升起，外【wài】物【wù】便向它进攻【gōng】，德也就【jiù】开始衰败了。人在老耄阶段，欲【yù】望思虑不断【duàn】减弱，身体将【jiāng】要休息【xī】，外物【wù】也【yě】就不和它争先了。这时【shí】的德虽然还【hái】不如【rú】婴孩时的完备，但【dàn】与【yǔ】少壮阶段相【xiàng】比，却有距【jù】离了。人在死亡阶段【duàn】，那就到了完【wán】全休息的时候，返回【huí】到出生之【zhī】前的极【jí】点了。
孔子在泰山【shān】游【yóu】览，看见荣启期漫步在【zài】郕邑【yì】的郊外【wài】，穿着粗【cū】皮衣，系着【zhe】粗麻绳，一面【miàn】弹琴，一面唱歌【gē】。孔子问道：“先生这样快乐，是因为【wéi】什么呢？”荣启期回【huí】答说【shuō】：“我快乐的原因【yīn】很多：大自然生育万【wàn】事万物，只有人最尊贵；而我既然能够成为人，那自然就是【shì】我快【kuài】乐的【de】第一个原因了。人【rén】类中有男女的区【qū】别，男【nán】人受尊重【chóng】，女【nǚ】人受【shòu】鄙视，所以男人【rén】最为贵【guì】；而我既然【rán】能【néng】够【gòu】成为男人，那【nà】自然就是我快乐的第二个【gè】原因了。人出生到【dào】世【shì】上，有没【méi】有见到太阳月【yuè】亮、没有离开襁褓就夭亡的，而我既然已经活到了九十岁，那自然就是我快乐的第【dì】三个原因了。贫穷【qióng】是读书人【rén】的普【pǔ】遍状况【kuàng】，死亡是人的最终【zhōng】结果，我【wǒ】安【ān】心处于【yú】一【yī】般状况，等待最终【zhōng】结果【guǒ】，还有什么可忧愁的呢？”孔子【zǐ】说：“说【shuō】得好！你【nǐ】是个能【néng】够自己宽慰自己的【de】人。”
林类的年纪将近一【yī】百岁了，到【dào】了春天【tiān】还穿着粗皮衣，在田地里拾取【qǔ】收割后【hòu】遗留【liú】下来的谷穗，一面唱歌，一面【miàn】往前走。孔子到卫【wèi】国去，在田野上看【kàn】见了他，回头对学生说：“那位【wèi】老人【rén】是【shì】个值得对话的人，试试去问问【wèn】他【tā】。”子贡【gòng】请求【qiú】前往。在田【tián】埂的一头迎【yíng】面走去，面对【duì】着【zhe】他感叹道：“先【xiān】生没有后悔【huǐ】过吗？却边走边唱【chàng】地拾谷穗？”林类【lèi】不【bú】停地往【wǎng】前走，照样唱歌不止。子贡再三追问，他才仰着【zhe】头答复说【shuō】：“我后悔什【shí】么【me】呢？”子贡说【shuō】：“您少年时懒【lǎn】惰不努【nǔ】力，长大了【le】又不争取时间，到【dào】老了还没【méi】有妻【qī】子【zǐ】儿女，现在已经死到临【lín】头了，又有什【shí】么【me】快乐【lè】值得【dé】拾谷穗时边走边唱歌呢？”林【lín】类笑着【zhe】说：“我所以快乐的原因，人人都有【yǒu】，但他们【men】却反而以此为【wéi】忧。我少年时懒惰【duò】不【bú】努力，长大了又不争【zhēng】取【qǔ】时【shí】间，所以才能这样长寿。到【dào】老了还没有【yǒu】妻子儿女，现在【zài】又死到临【lín】头了，所以【yǐ】才能这样快乐。”子贡问：“长寿是人人所希望【wàng】的，死亡是人人所厌恶的【de】。您却把死亡【wáng】当作快乐【lè】，为什么【me】呢【ne】？”林类说【shuō】：“死亡与出生，不过是一去一回。因此在这【zhè】儿死去了，怎【zěn】么知道不在另一个地方重新出【chū】生【shēng】呢【ne】？由此【cǐ】，我【wǒ】怎么知道死与生不【bú】一样呢？我又怎么【me】知道力求生存【cún】而忙忙【máng】碌碌不是【shì】头脑糊涂【tú】呢？同时又怎么【me】知道我现在的死【sǐ】亡不比过去活着更【gèng】好些呢？”子贡听了，不明白他的意思，回来告诉了孔子。孔【kǒng】子说：“我知【zhī】道他【tā】是值得对话的，果然如【rú】此；可是他懂得【dé】自然之理并不完【wán】全【quán】彻【chè】底。”
子【zǐ】贡对学习有些厌倦【juàn】，对孔子【zǐ】说：“希望【wàng】能休息一【yī】阵【zhèn】。”孔子说：“人生没【méi】有什么休【xiū】息。”子贡问：“那么我也就没【méi】有休息的时候了吗？”孔【kǒng】子回答说：“有休息的【de】时候。你看那空旷的原野上，有高起【qǐ】来的地方【fāng】，好像是墓穴，又【yòu】像是土丘，又【yòu】像【xiàng】是底朝【cháo】上的饭【fàn】锅，就【jiù】知道休息【xī】的时候了【le】。”子贡说：“死亡真伟大啊！君子在那【nà】时休息了，小人在那【nà】时被埋葬了【le】。”孔子说：“赐！你现在已【yǐ】经明白了。人们【men】都知道活【huó】着的快乐，却不知道活着的劳苦【kǔ】；都【dōu】知道【dào】老年的疲惫，却不知道老年的安逸；都知道死【sǐ】亡的可恶【è】，却不知道死亡是休【xiū】息。晏【yàn】子【zǐ】说过【guò】：‘真好啊，自古以来【lái】就有死【sǐ】亡！仁慈的【de】人在【zài】那时休息了【le】，不仁的人在那时被埋葬了。’死亡是德所求取的事情。古【gǔ】人把【bǎ】死人叫做‘归人’。说死人【rén】是‘归人’，那【nà】么活【huó】着的【de】人就是‘行人’了。一直在外面行【háng】走而不知道【dào】回家，那是抛弃【qì】了家庭的人。一【yī】个人抛弃【qì】了【le】家庭，所有世【shì】上的人【rén】都反对【duì】他；天下的【de】人【rén】都【dōu】抛【pāo】弃了家庭，却没有人知道反对。有人离【lí】开了【le】家乡，抛弃了亲人，荒废了家业，到【dào】处【chù】游荡而不知道回家，这是怎样的人呢？世上【shàng】的人一定会说他是放荡【dàng】而【ér】疯【fēng】狂的人。又有【yǒu】人专心致志于盛世之治，自以为聪明【míng】能干，于是博取功名，到处夸夸其谈而【ér】不【bú】知道停止，这又是怎样【yàng】的人呢？世【shì】上的人一【yī】定会认为他是有智慧谋略【luè】的人。这两【liǎng】种人都是【shì】错误的，而世【shì】上的人却赞扬一个【gè】，反对一【yī】个。只【zhī】有【yǒu】圣人才知【zhī】道【dào】什么该赞扬，什么该反【fǎn】对。”
有人对列子说：“您为【wéi】什么以虚无为贵呢？”列子说【shuō】：“虚无没有什【shí】么可贵的。”列子又说：“不在于【yú】事【shì】物的名【míng】称。关键在于保持静【jìng】，最好是虚【xū】。清静与虚无，便【biàn】得到了【le】事【shì】情的真【zhēn】谛；争取【qǔ】与赞许，反而丧【sàng】失了事情的精义【yì】本性【xìng】。事【shì】物已被破坏【huài】，而后出现了舞弄仁义【yì】的【de】人，但却不能修复了。”
鬻【yù】熊说【shuō】：“万事万物运动转移【yí】永不停止，连天地也在【zài】悄【qiāo】悄地移动，谁感觉到了呢【ne】？所以事物在那里【lǐ】减【jiǎn】损了，却在这里【lǐ】有了盈【yíng】余；在这里成长了，却在那【nà】里有了亏缺。减损、盈余、成长、亏缺，随时【shí】发生，随【suí】时消失。一往一来，头尾相接，一点间隙【xì】也看不出来，谁【shuí】感觉到了呢？所【suǒ】有的【de】元【yuán】气都不【bú】是突然增长，所【suǒ】有的形体都不是【shì】突然亏损，所以我们【men】也【yě】就不觉得它在成【chéng】长，也【yě】不觉得它在亏损。这【zhè】也像人们从出【chū】生到衰老【lǎo】一【yī】样，容貌、肤色、智慧、体【tǐ】态，没【méi】有【yǒu】一夭不发生变【biàn】化【huà】；皮肤、指甲、毛发，随时生长，随时脱落，并不是在【zài】婴孩时就停顿而【ér】不变化了。变化【huà】一点觉【jiào】察不到，等到衰老来到了才明白【bái】。”
杞国有个人【rén】担忧天会塌下来，地【dì】会陷下去，自己的身体无【wú】处可藏，因而【ér】睡不着觉，吃不下饭。又有一个【gè】担忧那【nà】个怕天塌地陷【xiàn】之人的人【rén】，于是前【qián】去向他解释，说：“天是气的积聚，无处没有气。就像你弯【wān】腰挺【tǐng】身、呼气吸气，整天在天空中生活，为什么要【yào】担忧它崩塌下来呢？”那【nà】人说：“天果真是气的【de】积聚，那【nà】日月星【xīng】辰【chén】不会掉下来吗？”向他解【jiě】释的人说：“日月星辰，也是【shì】积聚起【qǐ】来的气【qì】中有光辉的物体，即使【shǐ】掉下【xià】来，也不会伤害【hài】什【shí】么。”那人【rén】说：“地陷下去怎【zěn】么办呢【ne】？”解释的人说：“地是土块的积聚，充【chōng】满【mǎn】了四方空间，无【wú】处没有土块【kuài】。就【jiù】像你停【tíng】走踩踏，整天在地【dì】上生活，为什么【me】要担忧它陷裂【liè】下去呢？”那【nà】人放下心来，十【shí】分高兴；那【nà】个为他担【dān】心的人也放下心来【lái】。长庐子听【tīng】说后【hòu】笑着说：“虹霓呀，云【yún】雾【wù】呀，风雨呀，四【sì】季呀，这些是气在天上积聚【jù】而【ér】形成的。山【shān】岳呀，河【hé】海呀，金石呀，火木呀，这些是有形之物在地上积聚而形【xíng】成的。知【zhī】道它们是气【qì】的积聚【jù】，是土块【kuài】的积聚，为什【shí】么说它不【bú】会毁坏【huài】呢？天地是宇【yǔ】宙中的一【yī】个小物体，但却是有【yǒu】形之物中最巨【jù】大【dà】的东西。难【nán】以终结【jié】，难以【yǐ】穷究，这是必然的；难以观测，难【nán】以【yǐ】认识【shí】，也是必然的。担【dān】忧它会崩陷，确实离【lí】正【zhèng】确的认识太远；说它不【bú】会崩陷，也是不正确的。天【tiān】地不可能【néng】不毁【huǐ】坏【huài】，最终总会毁坏的【de】。遇到它毁坏时，怎么【me】能不担忧呢？”列子听【tīng】到后，笑着【zhe】说【shuō】：“说天地【dì】会毁坏的意【yì】见是荒谬的，说天地【dì】不会毁坏的意见也是荒【huāng】谬的。毁【huǐ】坏与不毁坏，是【shì】我们不【bú】可能【néng】知道的【de】事情。即使【shǐ】这【zhè】样，毁坏是一种可能，不毁【huǐ】坏【huài】也是【shì】一【yī】种可能，所【suǒ】以出生不知道死亡，死亡不知道出生；来不知道去，去不知【zhī】道来。毁【huǐ】坏与不毁坏，我为什么要放在心上呢【ne】？”
舜问烝说：“治理天下的道可以获得【dé】并据为己有【yǒu】吗？”烝回答说：“你的【de】身【shēn】体都不是【shì】你【nǐ】所据有的，你怎【zěn】么能据有道呢？”舜问：“我的身体不属于我所有，是谁据有它呢【ne】？”烝【zhēng】回答说：“是天地把形体托付给你的。生命【mìng】不属于你所有，是天地把中和之气托付给你的。寿【shòu】天【tiān】不属于你所有【yǒu】，是天【tiān】地把【bǎ】顺序密码托【tuō】付给你的【de】。子孙也不属于【yú】你所【suǒ】有，是天地把蜕变【biàn】的功能托【tuō】付给你【nǐ】的。所以你【nǐ】行走不知道要到【dào】哪儿去【qù】，居【jū】住【zhù】不知道要拿些什么【me】，吃饭不知道要什么味道。天地【dì】的运【yùn】动【dòng】，也是【shì】气的【de】作用，天地【dì】间【jiān】的万物又怎【zěn】么【me】能获【huò】得并据有呢【ne】？”
齐国的【de】国氏非常富有，宋【sòng】国【guó】的向氏非常贫穷。向氏从宋国到齐国【guó】，向【xiàng】国氏请教致富【fù】的方法。国氏告诉他说：“我善于偷盗。我开始偷盗时，一年就够自用，二年便很【hěn】富足，三年就家资丰【fēng】收了。从此以后，我还施舍【shě】州里乡亲【qīn】。”向【xiàng】氏听了非常高兴【xìng】。但【dàn】他只理解【jiě】了国氏偷盗的话，却没有了解国氏偷【tōu】盗的方【fāng】法【fǎ】。于【yú】是【shì】跳墙打洞，凡【fán】是手摸【mō】到的，眼【yǎn】睛看【kàn】到的，没有【yǒu】一件不探取。没过【guò】多久【jiǔ】，便以盗窃来的赃物【wù】而被问罪，并被没收了先前积【jī】蓄【xù】的财产。向氏认为【wéi】国氏【shì】欺【qī】骗了自己，便去埋【mái】怨国氏。国【guó】氏【shì】问：“你【nǐ】是怎样【yàng】偷盗的【de】？”向氏叙述【shù】了他偷盗的情况。国氏说：“唉！你偷盗的【de】方法竟然错到了这种程度！现在来告诉你吧。我听说天【tiān】有季节性，地有【yǒu】利【lì】人【rén】处。我偷盗【dào】天的【de】季节和地的【de】利益，如云雨的【de】滋【zī】润，山泽的特产，都用来生育我的禾苗【miáo】，繁殖我的庄稼【jià】，夯筑我的围【wéi】墙，建【jiàn】造我的房屋。在陆【lù】地【dì】上【shàng】偷盗禽兽，在【zài】水泊中偷盗【dào】鱼鳖，没有不【bú】偷盗【dào】的。这【zhè】些禾苗、庄稼、土地、树木、禽兽、鱼鳖，都是天生出来【lái】的，难【nán】道是我所有的？然而【ér】我【wǒ】偷盗天【tiān】的东西却【què】没有灾殃。至于金玉珍宝、谷布财【cái】物，是【shì】别人所积聚【jù】，哪里是天给你的【de】呢？你【nǐ】偷盗它们而被问【wèn】罪【zuì】，能怨谁呢？”向氏十分迷惑，以为国氏【shì】又在欺【qī】骗自己了，于是到东【dōng】郭先生那里去请教【jiāo】。东郭先生说：“你全身的东西难道不都是【shì】偷盗来【lái】的吗？偷盗阴阳中和之气【qì】来成就你的生命，充塞【sāi】你【nǐ】的【de】形体，又何况身外之物，哪一样不是偷盗来【lái】的呢？诚然，天【tiān】地和万物都【dōu】是不【bú】能完全分【fèn】开的【de】，把它们认作【zuò】己有，都是糊【hú】涂的。国氏的偷盗，是公道，所以没有灾殃；你的偷盗，是私心，所以被【bèi】问罪。其实，分【fèn】别公私也是【shì】偷盗，不分【fèn】别公私也是偷盗。但把公共的东西视【shì】为公共【gòng】所【suǒ】有，把私【sī】人【rén】的【de】东【dōng】西视【shì】为私人所有，这【zhè】是天地的德行。了【le】解【jiě】天【tiān】地德行的人，谁是偷【tōu】盗者呢？谁又不【bú】是【shì】偷盗者呢？”
参考资料：
1、佚名.360doc.http://www.360doc.com/content/11/0802/19/81932_137493714.shtml