将仲子

　　《郑风·将【jiāng】仲子》所【suǒ】表现的，便正【zhèng】是一位青年女子在【zài】春秋时【shí】期社会舆论压迫下的畏惧、矛盾心理。首【shǒu】章开口即是突兀而发的呼告【gào】之语：“将仲子【zǐ】兮，无逾我【wǒ】里，无折我【wǒ】树杞！”这呼告初听令人摸不着头脑，细细【xì】品味【wèi】又【yòu】不【bú】免莞尔而笑：诗【shī】行中分明透露着，有一对青年男【nán】女正【zhèng】要私下【xià】相会。热【rè】恋中的【de】男子（仲【zhòng】子【zǐ】）大约有点情急，竞提出了【le】要翻墙过园前来【lái】相会的方【fāng】案。这可把女【nǚ】子吓【xià】坏【huài】了，须【xū】知“钻穴隙相【xiàng】窥，逾【yú】墙相从”，是要遭父母、国人轻贱和【hé】斥骂【mà】的；她想【xiǎng】：“倘若心【xīn】上人也【yě】如【rú】此鲁莽，可教我把【bǎ】脸【liǎn】儿【ér】往哪里搁？”于是便有了开【kāi】章那【nà】三句的突发呼告。这呼告是温婉的，一【yī】个“将”（愿）字，正传达【dá】着女【nǚ】子心【xīn】间的几多情意；但【dàn】它又是【shì】坚决的，那两个“无”（不要）字，简直没有商量的【de】余地。如果【guǒ】读【dú】者读得再深入些，当还能想见【jiàn】女主人公此刻因惶急而变得苍白的面【miàn】容，还有“仲子”那【nà】因【yīn】被拒绝而【ér】失望的神情。

　　这失望也为女主人公感【gǎn】觉【jiào】到了，诗【shī】中由此【cǐ】跳出了一节绝【jué】妙的内【nèi】心表白：“岂敢爱之？畏我父母。仲可怀也，父母之言【yán】，亦【yì】可畏【wèi】也。”前一句【jù】反问问得蹊跷【qiāo】，正显出了【le】女主人【rén】公【gōng】的细心处，她唯恐“无折我树杞”的【de】求告【gào】，会被心上人误会【huì】，故又赶紧声明：“岂敢爱【ài】之？畏我父母【mǔ】。”——我不是吝惜杞树【shù】，我只是【shì】怕我父母知道；因此【cǐ】虽【suī】然爱着你【nǐ】，却不能让【ràng】你翻【fān】墙折杞前来，我【wǒ】实在是迫不【bú】得已啊【ā】。这番对心上人作【zuò】解释【shì】的自白，一个“畏”字，吐露着她【tā】对父母的斥责，竟是如【rú】何的【de】胆战心惊【jīng】。这样【yàng】一来，仲子【zǐ】却【què】也【yě】不是完全绝望。“仲可怀也”三句表明，可怜的女主【zhǔ】人公【gōng】在担心之余，毕竟又给了【le】心上人以【yǐ】温言软【ruǎn】语的安慰【wèi】：“我实在是天天想着你【nǐ】呀，只是父母的斥【chì】骂【mà】，也实在让我害怕【pà】呀……”话语絮【xù】絮、口角传情，似【sì】乎是【shì】安慰【wèi】，又似【sì】乎是求助【zhù】，活脱脱画出【chū】了热恋中少女那既痴情、又担忧【yōu】的情态。

　　第二、三【sān】两章【zhāng】初看只是对首章【zhāng】的【de】重复，其实却【què】是情【qíng】意抒写上【shàng】的层层【céng】递【dì】进【jìn】。从女【nǚ】主人公呼【hū】告的“无【wú】逾【yú】我里”，到“无逾我墙”、“无【wú】逾我园”，可推测她【tā】那热【rè】恋中的“仲子”，已怎样不顾一切地翻墙逾园【yuán】、越来越近。但男子可以鲁莽行动，女子却受不了为人轻贱【jiàn】的闲【xián】话。所以女主人公的畏惧也随之扩展，由“畏【wèi】我父母”至于“畏我诸兄”，最后“畏”到左【zuǒ】邻【lín】右舍的“人之多言”。让人觉得那似乎是一张【zhāng】无形的【de】大网【wǎng】，从家庭【tíng】一直布向【xiàng】社【shè】会，谁也无法挣得【dé】脱【tuō】它。这就是不准青【qīng】年男【nán】女恋爱、私会的礼法之网，它经了“父母”、“诸兄”和“人之多言”的重【chóng】重【chóng】围裹，已变【biàn】得多么森严和可【kě】怕。由【yóu】此品味女主人公的呼告之语【yǔ】，也难【nán】怪一次【cì】比一次显得【dé】急【jí】切和【hé】焦灼了——她实在孤立无助，难于面对这众口嚣嚣的舆论压力。

　　字面上只见女主人公的告求和疑惧，诗行中【zhōng】却【què】历历【lì】可见【jiàn】“仲子”的神【shén】情音容：那试图逾【yú】墙来会的【de】鲁莽【mǎng】，那被【bèi】劝止引发的不快【kuài】，以及【jí】唯恐【kǒng】惊动父母、兄弟、邻居的犹豫，连同女主【zhǔ】人公【gōng】既爱又【yòu】怕的情态，俱可【kě】于诗中得【dé】之【zhī】。中国古代诗论，特别推重诗的“情【qíng】中景【jǐng】”“景中情【qíng】”，《将仲子》所【suǒ】创造的【de】，正是这种【zhǒng】情中【zhōng】见景【jǐng】的高妙【miào】诗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