水调歌头·细数十年事

　　据作者《吴船录【lù】》，此词【cí】作【zuò】于公【gōng】元1177年【nián】（淳熙四年）中秋，这【zhè】年五月【yuè】作者因病辞去四川制置一【yī】职，乘舟东去【qù】。八月十四日至【zhì】鄂州（今湖北武昌），十五日晚参加赴知州刘邦翰设于黄【huáng】鹤【hè】山南楼【lóu】的赏月【yuè】宴会。

　　词云：“细数【shù】十年事，十处过中【zhōng】秋。”其【qí】实他是“十二【èr】年间十处见中【zhōng】秋”，在【zài】《吴船录》中他确【què】是“细数【shù】”过中秋的十处地点。想【xiǎng】起【qǐ】以【yǐ】往【wǎng】十处中秋情景，就为此夕【xī】提供了一个【gè】对比的对象。此夕【xī】如何？“今年新梦，忽【hū】到黄鹤旧山头。”“新梦”，未曾料到，下以“忽到【dào】”照应，并传达了惊喜之情。“黄鹤【hè】旧山头”指黄鹤【hè】山【shān】，传说仙【xiān】人【rén】王子安曾乘黄【huáng】鹤过此，故名【míng】。中间【jiān】嵌以一个“旧”字【zì】，似有这样意味：昔人已乘黄鹤【hè】去，此日他来仙地游，然则他也是【shì】仙矣，他【tā】之“新梦【mèng】”、“忽到”，不也像乘黄鹤【hè】飘然而来吗【ma】？同时他写的《鄂州南楼》诗道【dào】：“谁将玉【yù】笛弄中秋【qiū】，黄鹤飞来【lái】识旧游。”也有此意味【wèi】。“老【lǎo】子个中不浅，此【cǐ】会天教重见，今古一南楼。”此地不仅是仙地，还留有历史【shǐ】遗迹【jì】。东晋【jìn】庾亮镇守武昌时，曾在秋夜登【dēng】上此处的南楼，与僚属吟【yín】咏谈笑，高兴地说：“老子于【yú】此【cǐ】处兴复不浅。”（《世说新语【yǔ】·容止》）显然这里以【yǐ】庚亮作【zuò】比，又是重演九百年前的南楼会【huì】啊。“江【jiāng】山留胜【shèng】迹，我【wǒ】辈复登临。”后人登【dēng】临前人的旧地【dì】，除历史沧桑感【gǎn】外还会由【yóu】仰慕而【ér】生出自豪【háo】感，古人【rén】做到的事我【wǒ】也做到了，何【hé】况作【zuò】者此时地位亦复与【yǔ】庾亮不相【xiàng】上【shàng】下【xià】。所以【yǐ】他也说：“老子于【yú】此兴复不浅也！”“星汉淡无色，玉【yù】镜独【dú】空【kōng】浮。”因为“天无纤【xiān】云”，月【yuè】明【míng】星稀，更显出那轮明月【yuè】（玉【yù】镜【jìng】）的明亮，它【tā】的亮色掩住了一切背景，使得它【tā】就象悬【xuán】浮【fú】于空际一【yī】样。这两句是【shì】对月【yuè】色的描写，不【bú】仅写【xiě】出了【le】“月色甚奇”，同时也写出【chū】了【le】自己的怡情。“玉镜独【dú】空浮【fú】”，他的神【shén】思全然贯注到这轮【lún】明月上了，“独【dú】”，既表【biǎo】示了月在天际的【de】存在【zài】，也【yě】表示【shì】了月在他心中的存在，他也【yě】要跟月一道“浮”了。大凡如此月夜，人们凭高望月，每每会生出超凡脱俗之感，何况在这仙迹胜地呢。写到这里，可以回答【dá】：“今【jīn】夕如何”，真是平【píng】生少【shǎo】遇啊！　

　　下阕仍写月色。“敛秦烟【yān】，收楚雾，熨江。”视野更开【kāi】阔【kuò】了。“秦【qín】”，泛指【zhǐ】江【jiāng】北以外的【de】地方，“楚”，指【zhǐ】江汉一带【dài】。江北江南【nán】，长烟一空【kōng】，皓月当空，月下的江流就【jiù】象一匹熨平的白【bái】练，这景象【xiàng】又是多么【me】柔【róu】美。“熨”字下得神奇，又十分生动【dòng】，使【shǐ】人想起那种平滑之【zhī】状【zhuàng】，与苏轼【shì】“惟有一江明月碧琉璃”（《虞美人·有美堂赠述古【gǔ】》）的比【bǐ】喻有【yǒu】异曲同工【gōng】之妙。正当他神思飙举、游思漫疏之际，忽【hū】然清【qīng】醒过来，面对现实：“关河离合，南北依旧照清愁。”“离合”，这【zhè】里用作偏义【yì】复词，意分裂。眼【yǎn】下情况仍然是【shì】：山河分裂，月光仿佛【fó】笼罩着无【wú】边的【de】“清【qīng】愁”。这“清愁”，既可以看作是作者【zhě】的，也可以看作是当夜【yè】南北【běi】许【xǔ】多【duō】像作者【zhě】这样【yàng】满怀忧国之【zhī】情的人的下样望月的人的【de】。这两句是情绪的陡转，但也是【shì】有来路的。前面的“秦【qín】烟”、“楚雾”已暗示作者【zhě】在放眼【yǎn】北南两【liǎng】方，就有可【kě】能【néng】产生河山之异的感触【chù】；起拍的“细【xì】数十年事”也有这样的【de】内蕴【yùn】，“十处过中【zhōng】秋”就有一处是【shì】在使金途中于睢【suī】阳过的，自在此【cǐ】时联想之中。注意句中的“依旧【jiù】”，可指靖康【kāng】之后，也【yě】可指自使金以后的八年。下面又【yòu】联想到自己【jǐ】的【de】身世：“想见【jiàn】姮娥冷【lěng】眼，应笑归来霜鬓，空敝黑【hēi】貂【diāo】裘。”姮娥“，即【jí】嫦【cháng】娥。”空敝黑【hēi】貂裘“，用苏秦事。苏秦游说秦王，”书十上【shàng】而【ér】不行，黑貂之裘敝，终无【wú】成而归“（见《战国策·秦【qín】策》）。貂裘敝，形【xíng】容奔走不止【zhǐ】，穷【qióng】困僚倒。

　　作者此【cǐ】时五十二岁【suì】，想起十多年间【jiān】迁徙不【bú】定，“不【bú】胜漂泊之叹”（《吴船录》）。“归【guī】来”，指此次东归【guī】。这里借嫦娥嘲笑，抒发了自【zì】己华发已生、而功业无就的感慨，也流露出作者倦于风尘游官【guān】的心境。这与苏【sū】轼的“多【duō】情应笑我、早【zǎo】生华发”同，而与辛弃【qì】疾的“把酒【jiǔ】问姮娥，被白【bái】发欺人奈【nài】何”（《太【tài】常引·建康中秋》）异。辛【xīn】词是【shì】主动问姮娥，向【xiàng】白发挑【tiāo】战【zhàn】，表达了作者强烈的进【jìn】取精神【shén】。辛词作于淳熙元【yuán】年，当【dāng】为成【chéng】大【dà】所知【zhī】，只是因经历、心【xīn】境不同【tóng】，面对【duì】同样【yàng】的中【zhōng】秋明月而产【chǎn】生了【le】不【bú】同的情思。“酾酒问蟾兔，肯去伴沧洲？”“蟾兔”指月亮。“沧洲”，退隐【yǐn】之地，此指故乡。《吴船录》谓：“余【yú】以病丐骸骨，傥【tǎng】恩旨垂允，自此归田园，带月荷锄，得【dé】遂【suí】此生矣【yǐ】。”此次东【dōng】归他是【shì】打算退【tuì】休的。

　　写这首词【cí】的四年前他在【zài】桂林写的【de】《中秋【qiū】赋【fù】》有【yǒu】这样的话：“月【yuè】亦随予而四方兮，不【bú】择【zé】地而婵娟。……知明年之【zhī】何处【chù】兮，莞一笑而无眠。”那【nà】时心情是激【jī】动【dòng】兴【xìng】奋的【de】，现【xiàn】在【zài】乘舟东下，鲈乡在望【wàng】，心情自是不同。举酒邀月，结伴【bàn】沧洲，写出了他的向往，写【xiě】出了他的思【sī】想【xiǎng】上的清静，前面【miàn】时事、身世引起的忧【yōu】虑不【bú】安消泯了，他又可以尽心尽情地赏月了【le】。

　　这首词的下阕也【yě】表现作者对国【guó】家分【fèn】裂的哀怒，对【duì】岁月虚度【dù】的惋惜【xī】，统观【guān】全词，看来【lái】主要还是抒【shū】写自己赏月时的淋漓兴致和暂释官务的快慰。所以起笔【bǐ】便以“十处过中秋”起笔，又从神话、历史故事中生出丰富的想【xiǎng】象【xiàng】，神气超怡，心【xīn】胸高旷，以致后【hòu】幅万里归【guī】来的痕乏也未【wèi】影响它的【de】情【qíng】致。这【zhè】首词的意境是豪放、阔【kuò】大的，风格【gé】飘逸潇洒【sǎ】，语言流畅自如，可以看出它受到苏轼那【nà】首中秋同【tóng】调词的影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