菩萨蛮·数间茅屋闲临水

　　《菩【pú】萨蛮》是一首【shǒu】集句词，即全用【yòng】前人诗句杂缀成词。王【wáng】安石一【yī】生写了不少集句诗【shī】，当时人们竟相【xiàng】仿效，成为一种风气【qì】。他【tā】不仅集【jí】句为诗，也【yě】集句为词，这也【yě】可以说【shuō】是他【tā】的首创，同时的苏【sū】轼【shì】、黄【huáng】庭【tíng】坚，后来的辛【xīn】弃【qì】疾等，皆相效法。集句为【wéi】词【cí】，除了要谙熟前【qián】人作品外，还要【yào】考【kǎo】虑【lǜ】句式长短，对偶声韵【yùn】，但最【zuì】主要【yào】的是在词意上须安排【pái】妥帖，情思连续，使之如出己口，真正为【wéi】自己表情达意服务。只有如此，集【jí】句词才算是一种艺术【shù】创作，否则【zé】只是一领破衲衣而已。

　　王安石卜居半【bàn】山是他晚年罢相后回到金陵时，此时王安石【shí】所推行的新法遭【zāo】到废【fèi】除，自己也落职出京，政治局面以【yǐ】至自【zì】己的身份地【dì】位【wèi】都【dōu】发【fā】生了极【jí】大的变化。“数间茅屋闲临【lín】水【shuǐ】，窄衫短帽垂杨【yáng】里”开首二句明白地表示自【zì】己目前【qián】的生【shēng】活环境与身【shēn】份。往昔重楼飞檐、雕栏画栋【dòng】的官【guān】宦【huàn】居处换成了筑篱为【wéi】墙【qiáng】，结草【cǎo】作舍的水边茅【máo】屋【wū】；如【rú】今窄衫短帽的闲人装束取代【dài】了过去的【de】冠带蟒【mǎng】服。作者从九重宸阙的丹墀前【qián】来到了水【shuǐ】边桥畔的垂杨里。对于这种遭际的变化，王安【ān】石采【cǎi】取一种安然自适的【de】态度。一个“闲”字渲染出淡【dàn】泊宁静的生【shēng】活环境。也点【diǎn】出了【le】作者摆【bǎi】脱宦海远离风【fēng】尘的村野情趣【qù】。两句闲雅从容【róng】，虽然是从【cóng】前人【rén】诗句【jù】中【zhōng】摘【zhāi】录而成，但指事类【lèi】情，贴【tiē】切自然【rán】，不啻如出己口。

　　接着两句是写景：“花是去年红【hóng】，吹开一夜风。”一【yī】夕春【chūn】风【fēng】来【lái】，吹开【kāi】万紫千红，风光正似【sì】去年。但【dàn】是“年年岁岁【suì】花相【xiàng】似【sì】，岁岁年年人不同【tóng】”，参照唐人的原句“发从今日【rì】白【bái】，花【huā】是去年红”（殷益《看【kàn】牡【mǔ】丹》），不难觉【jiào】得作者也包含着与前人【rén】相同的【de】感慨。但是，作【zuò】为一个曾【céng】经励志改革的政治家，他对花事【shì】依旧【jiù】、人事已非的感慨，就不仅仅是【shì】时光流逝、老之将至的叹息，更包含【hán】着他壮志末酬【chóu】的【de】忧【yōu】愁。

　　这种忧愁【chóu】和叹息并不仅【jǐn】仅是关乎自已个人宠【chǒng】辱得失，更包含着对政【zhèng】局【jú】国事的关切忧虑。因此在看似闲适的生活里，自然界的月色风声，都【dōu】会引起这位政治【zhì】家的敏感【gǎn】与关注，而被赋予某种【zhǒng】象征的意【yì】义【yì】：“梢梢新月【yuè】偃【yǎn】，午【wǔ】醉醒来晚。”作者【zhě】醉洒昼【zhòu】寝【qǐn】，再【zài】不必【bì】随【suí】班上朝参预政事，生活【huó】是如此闲【xián】逸，但【dàn】是，酒醒梦回，陪伴【bàn】他的并不是清风明月，而是风吹云【yún】走、月翳半规的昏沉夜色【sè】。如果将“新【xīn】月偃”这一富于象征【zhēng】的景象联系当时【shí】新法废除，新派【pài】落职【zhí】，宋哲【zhé】宗年幼不能【néng】理事，太皇人【rén】后高氏【shì】听政起【qǐ】用旧党【dǎng】的政治局而【ér】，认为作者用比兴【xìng】的手法【fǎ】寓【yù】示对国家政局的关怀，恐怕也【yě】不是郢书燕说。

　　但【dàn】是，自己下野的身【shēn】份，茅舍卜居的环【huán】境【jìng】毕竟是远离了政【zhèng】治中心【xīn】，他此【cǐ】时【shí】的【de】所志所适，也【yě】惟有【yǒu】闲【xián】逸而已，因此最【zuì】后二句自然地归结到【dào】闲情上：“何物最关情，黄鹂三两声。”作者【zhě】自问自答【dá】，写得含【hán】蓄而余韵悠长。据【jù】冯贽《云【yún】仙杂记【jì】》引《高隐外书》云【yún】：“戴颐携黄柑斗酒【jiǔ】，人问【wèn】何之，曰：往听黄鹂声。此【cǐ】俗耳针砭，涛肠鼓吹【chuī】，汝知【zhī】之乎【hū】？”可见王安石的寄情【qíng】黄鹂。不仅【jǐn】要表【biǎo】现在鸟语花香中的闲情逸趣，更是显【xiǎn】示自己孤介傲岸、超尘拔俗的耿直【zhí】人格【gé】。

　　在安【ān】逸澹【dàn】淡的生【shēng】活情景中寄寓着【zhe】政治家【jiā】的襟怀心志【zhì】，在闲雅流丽的风调里显【xiǎn】示着【zhe】改革家的才性骨力。素洁平易【yì】而又含蓄【xù】深沉是这首词的【de】基【jī】本【běn】特色，虽是集句，也体【tǐ】现了王安石词“一洗五代旧习”（刘熙【xī】载《艺概-词曲慨》）的创作【zuò】个性。

　　但是，这首词最值得称道的【de】是集【jí】诗句为【wéi】词这一艺术形式。这是王安【ān】石的发明【míng】。唐人丰富的诗歌遗产，成了【le】王安石现成的词句，除了【le】第【dì】三句取自唐人【rén】殷益的《看牡丹》外，其余【yú】亦多出自唐【táng】诗，第一【yī】句用的【de】是刘【liú】禹锡《送曹璩归越中旧【jiù】隐诗》：“数间茅【máo】屋闲临【lín】水【shuǐ】，一盏秋灯夜读书。”第【dì】五句【jù】的【de】出处是【shì】韩愈的《南溪始泛》：“点点暮雨飘，梢梢新月偃。”第六句来自方械的诗【shī】（失题）：“午醉【zuì】醒来晚，无人梦【mèng】自【zì】惊。”如此信手【shǒu】拈来【lái】，随意驱策，使之协【xié】律人乐【lè】，变【biàn】诗【shī】为词，确【què】实体现了作者学富才高的创作功力。这首集【jí】句【jù】词的成功更【gèng】重【chóng】要的还是作者用【yòng】前【qián】人的诗句创造出自己心中【zhōng】的意境，为【wéi】自己表情达意【yì】服务【wù】，并通过自己的精心【xīn】组【zǔ】合安排，使之浑然无迹，如同己【jǐ】作【zuò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