升堂坐阶新雨足，芭蕉叶大栀子肥。

写作手法

　　诗以开【kāi】头“山石”二【èr】字为题，却并不是【shì】歌咏【yǒng】山石，而是一【yī】篇叙写游踪【zōng】的诗【shī】。这【zhè】诗汲【jí】取了散文中有悠久传统【tǒng】的游记文的写法，按照行程的顺【shùn】序，叙写【xiě】从“黄昏到寺”、“夜深静卧”到“天明独去【qù】”的所见、所【suǒ】闻和所感，是【shì】一【yī】篇诗体的山水游记。在韩【hán】愈以前，记【jì】游诗一【yī】般都是截取某一侧面【miàn】，选【xuǎn】取某一重点，因景抒【shū】情。汲取游记散文的特点【diǎn】，详记【jì】游踪，而又诗【shī】意盎然，《山石【shí】》是【shì】有独创性的。

　　按照【zhào】时间顺序依次记述游踪【zōng】，很容易弄成流【liú】水【shuǐ】账。诗人手段高【gāo】明，他象电影摄影师【shī】选好外景，人物在前面活【huó】动，摄影机在后面推、拉、摇、跟，一个【gè】画面接着一个画面【miàn】，在读者眼前出现。每一画【huà】面【miàn】，都有人有景有情，构成独特的意境【jìng】。全诗【shī】主要【yào】记游山寺，一开头【tóu】，只用“山石荦确【què】行径微”一【yī】句【jù】，概括了【le】到寺【sì】之前的行程，而【ér】险峻的山石，狭【xiá】窄的山【shān】路【lù】，都随着诗【shī】中【zhōng】主人公的攀登而移步换形。这一句没【méi】有写人，但第二句“黄【huáng】昏到寺蝙【biān】蝠飞”中的“到【dào】寺”二【èr】字，就【jiù】补写了人，那就是来游【yóu】的诗【shī】人。而且，说第一【yī】句没写人【rén】，那只是【shì】说没有明写【xiě】；实际上，那山石的【de】荦【luò】确和行径的细微，都是主【zhǔ】人公【gōng】从那里经过【guò】时看【kàn】到的和【hé】感到的，正是通过这些主观【guān】感【gǎn】受的反映，表现他在【zài】经过了一段艰苦【kǔ】的【de】翻山越岭，黄昏之时【shí】，才到了【le】山寺【sì】。“黄昏”，是很难变成可见可感的清晰画面的。他【tā】巧妙地选取了一个“蝙【biān】蝠飞”的镜头，让那只有在黄【huáng】昏之时才会出现的蝙【biān】蝠在寺院【yuàn】里盘旋，就立刻把诗中主人公【gōng】和山【shān】寺，统统笼罩于幽【yōu】暗的【de】暮色【sè】之中。“黄昏到寺”，当然先得找寺僧安【ān】排食宿，所以就出现了【le】主人公“升堂”的【de】镜头。主人【rén】公是来游【yóu】览的，游兴很浓【nóng】，“升堂”之后，立【lì】刻退【tuì】出来坐在堂前的台阶上，欣赏那院子里的花木，“芭蕉叶大【dà】栀子肥【féi】”的画【huà】面，也就跟着【zhe】展【zhǎn】开。因【yīn】为下过一场透雨，芭蕉的叶【yè】显得更大更绿，栀子花开得更盛【shèng】更【gèng】香更丰美。“大【dà】”和“肥”，这【zhè】是很寻【xún】常的字眼【yǎn】，但用在芭蕉叶和【hé】栀子花上，特别是用【yòng】在“新雨足”的芭蕉叶和栀子花上，就突出了客观【guān】景物的【de】特征【zhēng】，增强了形【xíng】象【xiàng】的鲜明性，使人【rén】情不自禁地【dì】要赞【zàn】美它【tā】们。

　　时【shí】间在流逝，栀子花、芭【bā】蕉【jiāo】叶终于隐没于夜【yè】幕之中。于是热情的僧人【rén】便【biàn】凑过【guò】来助兴，夸【kuā】耀寺【sì】里的【de】“古壁佛画好”，并拿来火【huǒ】把，领客人去观看。这【zhè】当儿，菜饭已【yǐ】经摆【bǎi】上了，床也铺好了，连席子都拂【fú】拭干净了。寺【sì】僧的殷勤，宾主【zhǔ】感情的融洽，也都得到了形象【xiàng】的体现。“疏【shū】粝亦【yì】足【zú】饱我饥【jī】”一句，图画性当然不够鲜明，但这是必不可少【shǎo】的。它【tā】既【jì】与结尾的“人生如此自可乐，岂【qǐ】必局束为人？”相照应【yīng】，又说明主人公游山，已经费了【le】很多时间，走了不【bú】少路【lù】，因而饿得【dé】很。

　　写夜宿【xiǔ】只用了【le】两句【jù】。“夜深【shēn】静【jìng】卧百虫绝”，表现了山寺之夜的清幽。“夜深【shēn】”而百【bǎi】虫之声始“绝”，那么在“夜深”之【zhī】前，百【bǎi】虫【chóng】自然在各献特技，合奏夜鸣曲，主【zhǔ】人公也在【zài】欣赏【shǎng】夜鸣曲。正象【xiàng】“鸟鸣山更幽”一样，山寺之夜，百虫合奏【zòu】夜鸣曲，就比万籁俱【jù】寂还【hái】显【xiǎn】得幽静，而【ér】静卧细听【tīng】百虫合奏【zòu】的主人公【gōng】，也自然【rán】万虑俱消【xiāo】，心境也空前清静。夜深了【le】，百【bǎi】虫绝响了【le】，接踵而来的则是“清月出岭光入扉”，主人公又兴【xìng】致勃【bó】勃地隔窗赏月了。他【tā】刚才静卧细【xì】听百虫鸣叫的神态，也在“清月【yuè】出岭【lǐng】光入扉【fēi】”的一刹那显现于【yú】读【dú】者眼【yǎn】前。

　　作者所游的是洛阳北面的惠林寺【sì】，同游者是【shì】李景兴、侯喜、尉迟汾，时间是公元801年（唐【táng】德宗贞元十【shí】七年）农历七月二十【shí】二日。农【nóng】谚有云：“二十一、二、三【sān】，月【yuè】出鸡叫唤【huàn】。”可见【jiàn】诗中所说的“光入【rù】扉”的“清月”，乃是下弦月，她爬出山岭，照进【jìn】窗扉【fēi】，已经【jīng】鸣叫【jiào】头遍【biàn】了。主人公【gōng】再欣赏一阵，就该天亮了。写夜宿只两【liǎng】句，却【què】不仅展【zhǎn】现出几个有【yǒu】声【shēng】有【yǒu】色的【de】画【huà】面，表现了【le】主人公彻夜未睡，陶醉于山中夜景【jǐng】的【de】情怀，而且水【shuǐ】到渠【qú】成，为【wéi】下面写离寺早【zǎo】行作好【hǎo】了过渡。“天【tiān】明【míng】”以下六句【jù】，写离寺早行，跟着时间的推移【yí】和主【zhǔ】人公的迈步向前，画面上的光、色、景物在不断变换，引人【rén】入【rù】胜。“天明【míng】独去无道路”，“无道路”指天刚破【pò】晓，雾气很浓，看不【bú】清道路，所以接下【xià】去，就是【shì】“出入【rù】高【gāo】下穷烟【yān】霏”的镜头【tóu】。主人公“天明”出发【fā】，眼前是一片【piàn】“烟【yān】霏”的世【shì】界，不管是山的高【gāo】处还是【shì】低处，全都浮动着蒙蒙【méng】雾气。在浓雾中摸索前进，出【chū】于高处，入于低处【chù】，出于低处，又入于高处，时高时【shí】低，时低时高【gāo】。此情【qíng】此境，正是饶有诗味，富于【yú】画意的。烟霏既尽，朝阳熠【yì】耀，画面顿时【shí】增加亮度【dù】，“山红涧碧【bì】纷烂漫”的奇【qí】景就闯入主人公【gōng】的眼帘【lián】。而“时见【jiàn】松枥皆十【shí】围【wéi】”，既为那“山红涧碧纷烂漫”的画面【miàn】添【tiān】景增色，又表【biǎo】明主人公【gōng】在继续前行。他穿【chuān】行【háng】于松栎树丛之中，清风拂衣，泉声【shēng】淙【cóng】淙，清浅【qiǎn】的涧水十【shí】分可爱。于是他赤着一双脚，涉过山涧，让清【qīng】凉的涧【jiàn】水从足背上流淌，整【zhěng】个身心都陶醉【zuì】在大自然的【de】美妙【miào】境界【jiè】中了。

　　诗写到下山【shān】为止，游踪所【suǒ】及，逐次以画面展【zhǎn】现，像旅【lǚ】游纪录影【yǐng】片，随着游人的前进，一个【gè】个有【yǒu】声有色【sè】有【yǒu】人有景的镜【jìng】头不断转【zhuǎn】换。结【jié】尾【wěi】四句，总结【jié】全诗【shī】，所以姑且【qiě】叫做“主【zhǔ】题歌”。“人生如此”，概括了此次出游山寺的【de】全部经历，然后用“自可乐”加以肯【kěn】定。后面【miàn】的三句【jù】诗，以【yǐ】“为人靰”的幕僚生活作反衬，表【biǎo】现了【le】对山中自【zì】然美、人情美的无限向往，从而【ér】强化了全【quán】诗的艺术魅力。

　　这首诗为传统的纪游诗开拓【tuò】了新领域，它汲【jí】取了【le】山【shān】水游记的特点，按照行程的【de】顺序逐层叙写游踪。然而却不象记【jì】流水【shuǐ】账那样呆板乏味，其表现手法是巧妙的【de】。此诗虽说是【shì】逐层【céng】叙【xù】写，仍经过【guò】严格的【de】选择和【hé】经心的【de】提炼【liàn】。如从【cóng】“黄昏到寺【sì】”到【dào】就寝之前，实际【jì】上【shàng】的所经所见所【suǒ】闻所感当然很多，但摄入镜头的，却只【zhī】有“蝙【biān】蝠【fú】飞”、“芭蕉叶【yè】大【dà】栀子【zǐ】肥【féi】”、寺僧陪看壁画和“铺床拂席置羹【gēng】饭”等殷勤款【kuǎn】待的【de】情景，因为这体现了山【shān】中的自然美和【hé】人情美【měi】，跟“为【wéi】人？”的幕僚生【shēng】活相对照【zhào】，使诗【shī】人萌发了归耕或归隐的念头【tóu】，是结尾“主题歌”所【suǒ】以形成的【de】重【chóng】要根据。关于夜【yè】宿和早行【háng】，所摄者也只是最能体【tǐ】现山野【yě】的自然美和自由生活的那些镜【jìng】头【tóu】，同样是结尾的主题歌所以【yǐ】形成的重要根据。

　　再【zài】说【shuō】，按【àn】行程顺序叙【xù】写【xiě】，也【yě】就是【shì】按时间顺【shùn】序叙写，时间不同，天气的阴晴和光线【xiàn】的强弱也不同。这篇诗的突出特点，就在于【yú】诗人善于捕【bǔ】捉不同景物【wù】在特定【dìng】时间【jiān】、特【tè】定天气里【lǐ】所【suǒ】呈现的【de】不同光感【gǎn】、不同湿【shī】度【dù】和【hé】不同色调。如【rú】用“新雨足”表【biǎo】明大地的一切刚经过【guò】雨水的滋润和洗【xǐ】涤；这才写主人公于苍茫暮色中赞【zàn】赏“芭【bā】蕉叶大栀子肥”，而那芭蕉叶和栀子花也就带着它们在雨后日暮之时所【suǒ】特有的光【guāng】感、湿度和色调，呈现于读者眼【yǎn】前【qián】。写月而冠以“清”字，表【biǎo】明那是“新雨”之后的月儿。写朝景【jǐng】，新【xīn】奇而多变。因【yīn】为他不是【shì】写一般的朝景【jǐng】，而是写山中雨后的朝景。他先以“天明独【dú】去无【wú】道路”一【yī】句，总括了山中雨霁，地面潮【cháo】湿，黎明之时，浓雾弥漫的特点，然后用“出入高下穷烟霏”一【yī】句【jù】，画【huà】出了雾中早行图【tú】。“烟霏”既“穷【qióng】”，阳光普照【zhào】，就看见涧【jiàn】水经雨【yǔ】而更深更碧，山花经雨【yǔ】而【ér】更【gèng】红更亮。于是用“山红涧碧【bì】”加以概【gài】括。山红而涧碧，红碧【bì】相辉映，色彩已很明【míng】丽。但由于【yú】诗【shī】人敏【mǐn】锐地把【bǎ】握【wò】了雨后【hòu】天【tiān】晴【qíng】，秋阳照耀下的山花、涧水所特有的光感、湿度和色【sè】调，因而感【gǎn】到光用“红【hóng】”、“碧”还【hái】很不够，又用“纷【fēn】烂漫”加以渲染【rǎn】，才把那“山红涧【jiàn】碧【bì】”的美【měi】景表现得鲜艳夺目。

评价

　　这篇诗，极【jí】受后人【rén】重视，影响深远。苏轼与友人游南【nán】溪，解衣濯足【zú】，朗诵《山石》，慨然知其所以【yǐ】乐，因而依照原韵，作诗【shī】抒怀。他【tā】还写过一首七绝：“荦确何人似退【tuì】之，意行无路【lù】欲从谁【shuí】？宿【xiǔ】云解驳晨光漏，独见山红涧碧诗。”诗意、词【cí】语，都从《山【shān】石》化出。金代元【yuán】好问论诗绝句【jù】云：“有情【qíng】芍药【yào】含【hán】春【chūn】泪，无力【lì】蔷薇卧晚枝。拈出退之《山【shān】石》句，始知渠是女郎诗。”他的【de】《中州集》壬集第九【jiǔ】（拟栩先生王中【zhōng】立传【chuán】）说【shuō】：“予尝【cháng】从先【xiān】生【shēng】学，问作诗究竟当【dāng】如何【hé】？先生举秦【qín】少游《春雨【yǔ】》诗为证，并云：此【cǐ】诗非【fēi】不【bú】工，若以退【tuì】之【zhī】芭蕉叶大栀【zhī】子肥之句校之，则《春雨【yǔ】》为【wéi】妇人语【yǔ】矣。”可见【jiàn】此诗气势遒【qiú】劲，风格壮【zhuàng】美，一直为后人所称【chēng】道。